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着魔

    死亡是生命的结束，也是痛苦的开始。裘瞻博并不像母亲对父亲那般着魔。尤其是在他亲眼见证父亲完成一个利落的纵身一跃之后，母亲面目狰狞地揪住儿子的衣领，似一只受伤的母狮极其悲恸地朝他哀嚎。他依旧清晰地记得，他站在七楼的阳台向下看去，母亲趴在裹着鲜血与脑浆的尸体上。

    母亲的丧夫之痛未能从无动于衷的儿子身上获得释缓。她好像突然发现心中的信仰，又突然失去了信仰。为了弥补内心庞大的空虚，她急匆匆地投奔至犹太人的怀抱中。儿子知道这种行为于事无补，母亲是病急乱投医了。

    父亲的存在曾是维系母子感情的纽扣。随着身体逐渐变大，这件衣服不合适了。扣子不仅崩开了，还弹到了地上。裘瞻博没有拾起，而是看着它碎成几块儿。他知道有不少人指责自己的无情，也知道他们更多的是畏惧一个过分冷静而显得冷血的孩子。

    不得不说，无论外界的善意到底有几分真假，他们的揣测和抨击还是让当事人在葬礼上流了几滴眼泪。他们看到小孩的眼泪，心底满足地认为是办了一桩感天动地的好事。小孩和大人不同，而裘瞻博与他们更是不同：他越是悲伤，则越是冷静。这几乎是一种天生的本领。

    他之所以感到悲伤，并不是因为父亲的死亡，而是无人在意他在父亲死前所说的预言。而且，连一向关注父亲的母亲都以为这是儿童的戏言。全世界，只有他一人看见了父亲在世时留下挣扎的痕迹。这封父亲给予儿子的血书，无疑是一种楚门式的恐怖。

    有人说死亡是毫无预兆的。可是，他亲眼看见父亲日渐萎靡，如同一棵白桦树伫立在白雪皑皑的平原之上。它是舞台的主角，母亲却把本该属于它背景板的一轮明月给摘下来，并且狠狠地用锋利地剪刀给剪碎。

    使他感到意外的是，像母亲这样一个野心与能力持平的女人，看中的居然是父亲的正直和善良。直至今日，母亲一谈及父亲，挑剔的目光会便即刻柔和下来，好似仍沉浸在他们的爱恋当中。

    在父亲去世以前，母亲时常会与儿子分享他们的爱情故事。真假与否，儿子并不追究。他喜欢做一个无需思考的听众，然后在故事结尾时说一些对自己无关痛痒、却是对诉说者有着至关重要的赞赏与认同。

    因公事出差至巴西，母亲不得不被当地的狂欢节弄得晕头昏脑。大街小巷之中都是五颜六色的人类。她一身经典的商务黑色套装，就像是摧毁他们快乐的魔鬼。随着人流似急湍的河流向下奔腾，她不慎被裹挟进那群疯狂的潮流里。

    她想要尖叫，因为她憎恨他们发自内心的快乐。她一向是不快乐的，所以她希望所有人都不快乐。这样，她就不会嫉妒了。但是，向往快乐是人的本能，她这种似人非人的东西是不会懂的。就在她被光彩夺目的快乐中伤心灵之时，父亲出现了。他把她从人群当中拉了出来。

    母亲比父亲大几岁，都说女追男隔层纱，更何况在当时，父亲的身边还有一个可爱的情人。母亲暗自比较与那女人之间的差别。不用多说，母亲全然获胜。冠军的奖杯是母亲擅自颁发给自己的。在男人眼中，他们更喜欢娇俏乖巧的女性，因为容易掌握，也容易丢弃。

    爱情这种东西，向来没有先来后到的规矩，而母亲从来不是一个遵守规矩的女人。很快的，父亲成了被情人抛弃的可怜男人。母亲趁虚而入，将其拿下。她的招数和普遍男人使用的一样，连哄带骗，诱其怀孕，奉子成婚。毫无疑问，世界上多了一个爱情的坟墓。

    只不过有一点需要指出的是：其他女人对父亲趋之若鹜的才华和皮囊，反而是母亲不屑一顾的东西。因为父亲，她爱上了快乐。她不再把幸福的大门紧紧关上，并用十几把不同的锁去加固这扇门。为了以防万一，她甚至吞掉了钥匙。

    可惜，爱情的魔力狠狠地捶向母亲的胃部。钥匙被她呕了出来。她捡起裹着淡黄色粘稠的酸水的钥匙，向父亲这一位外来客打开了心扉。在儿子眼里，父亲待母亲是极好的。他认为的“好”就是唯命是从。父亲因为爱情和亲情而匍匐于母亲和其家族的威严之下。

    父亲放弃了上帝为他准备的礼物，转而走向母亲为他制定的监牢。他被母亲推到台前，穿着一身昂贵得体的西服在观众面前表演脱口秀。他被夺去了大肆欢声，高谈理想的权利，因为观众喜欢的都是低俗做作，虚假华美的东西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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